过了运河之后回到龙固镇,取回轿车,沿着丰沛路一路向西,扬起一路尘烟。
闫集,一个挺大的村子被农田包围着,村里人基本都姓闫。
徐传信在前带路,穿过一片玉米地,来到村后河边一处坟地内,这里的荒草正茂盛,蓬蒿苋菜都比人还高了,扒拉开荒草丛,一个坟头出现在众人眼前,低矮,荒凉,坟前有烧过纸钱的印记,一块三十公分的石头立在坟前,上面简简单单刻着三个字:闫成罗,就算是墓碑了,也透露了小罗成的真实姓名。
谷俊宇打开一瓶白酒,在坟前浇下去,撕开一包烟放在坟前,啥话都说不出来,心里像是堵了一块大石头,怎么都掏不出来。
几人就在坟前默默站了好大一会,谷俊宇才缓缓来了一句:“一世英雄,不该这么…你们太不上心了!”
徐传信小声解释:“我们也怕仇家打扰他的清静。”
谷俊宇不再追究这个问题,低头看着手里的洪门木牌,接着问:“他家里还有什么人么?”
“一个媳妇,一个儿子。”
“还在村里么?”
“嗯,村里人挺照顾她们娘俩的,冯县长每月都送来供养。”
谷俊宇回头走出坟地:“我得亲眼看看去!”
此刻的村里人都在挑着扁担在干枯河道土井里舀水,试图拯救即将枯死的玉米苗,
桶里的黄泥汤就是他们下半年的希望了。
一个年轻女人枯坐在天地边,看着已经被晒成干草的玉米发呆,双眼无神,旁边站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,光着脚丫子,光着膀子,时不时背身去抹抹眼泪,生怕被女人看到。
“嫂子,我们来看看你!”
徐传信轻轻招呼一声。
女人回过神来,支撑着站起身,挤出一丝笑容:“徐家兄弟,你来啦?走,回家去喝点糖水!”
原来这位就是小罗成的媳妇赵氏了,也是没有裹脚的。
谷俊宇皱眉说:“嫂子,这地里的庄稼…”
赵氏摇摇头说:“家里没有劳动力了,救不过来了,明天改种点红芋吧,没事,能熬过去的。”
禹航抢过小孩肩膀上的扁担自己挑上,摸着小孩的脑袋问:“小孩,叫什么名?”
“我叫德成!”小男孩回答得挺干脆,顺便还强调一下,“我不是小孩了,再过几年我就能寻媳妇了!”
小罗成家的院子比起同村人的不算小,院子里还摆着各种练武用的石锁和刀枪棍棒。
赵氏搬出桌子摆在院子里一棵柿子树下,提着水壶过来,怀里还抱着一个黑色坛子,德成则捧着一摞黑碗摆在桌子上。
赵氏用汤勺从罐子里舀出白糖,挨个放进碗里,在这个时代,糖是绝对的稀有物品。
“这些糖还是我跟小罗成在湖北从日本人那里挑来的,想想我们两个在湖北,玩得那叫一个带劲,野比一郎那家伙让我们两个耍得像猴子…”
谷俊宇说着,就忍不住鼻子发酸。
也许是这糖放的时间太长了,糖水都有些发酸了,让人尝不出一丝甜味来。
“嫂子,跟我们进城吧,城里有现成的宅子…”
谷俊宇话还没说完,赵氏就摆手拒绝了:“不了,好意咱心领了,我还是留在这里守着俺家男人过下去吧!再说了,徐兄弟和老六送来的钱,俺都花不完呢!”
“只有不舍得花的钱,哪里有花不完的钱?”谷俊宇指着德成说,“你看俺侄子,瘦得跟麻杆一样,你们在乡下过苦日子,我们兄弟心里难受,就当是让我们心安了,嫂子你就别犟了!”
赵氏还是连连摆手:“不去了不去了,我们娘俩要是进城了,村里人还不知道该说啥了!”
徐传信接上话:“谁想说啥就说啥,关咱们屁事,只要听不见,全都是放屁!德成得跟我走,我得教他练拳。”
赵氏叹气说:“练啥,老老实实在家种地,再大一点给他找个媳妇,就这么凑合活着吧!”
她的想法在当时算是主流,绝大多数的农民都没有啥所谓的更高理想,活跃在他们的嘴里最多的词语就是:凑合,活着。
德成听了这话来劲了,高声说:“我要练拳,我要给俺爸报仇,俺要去杀鬼子!”
徐传信摸摸他的头夸奖说:“好孩子,有志气!”
然后指着同来的兄弟对他说:“这里的几个叔叔大爷,都是身怀绝技,有人能一拳打死牛,有人能用嘴巴就把牛吹死,有人只要动动心思,就能把牛耍死!”
康蛮子忍不住了:“你娃啷个说话呢?哪个能把牛吹气?”
见赵氏还要坚持,谷俊宇起身对徐传信说:“给你三天时间,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,把咱嫂子和侄子接进城,要是接不来,你也不用回来了!”
徐传信朝赵氏摊摊手,无奈地说:“嫂子,没办法了,这是老大的老大,我大哥,你家男人活着的时候,啥都听他的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