灶台上的药吊子咕嘟作响,混着苦香的水汽漫上来。
温念之舀一瓢井水浸湿帕子,冰水激得萧锦羡眉峰微颤。
他脸上沟壑纵横的“皱纹”正在软化,像春阳下消融的残雪。
“别动。”她按住他的肩膀,指尖刮过下颌的药膏,渐渐透出原本冷白的肤色。
萧锦羡捉住她的手腕,依旧苍白的薄唇微微勾起,“念念,这卸妆的手法,倒比上妆时温柔了许多。”
温念之嗔他一眼。
那会儿,她为了给两人易容往他脸上拍药膏时,这人还疼得直抽气,眼下倒有心情说笑了。
最后一层药膏剥落,窗外暮色正浓。
铜镜映出两张年轻的面容,却笼着层雾蒙蒙的昏黄。
温念之恍惚看见镜中影像在扭曲——萧锦羡的乌发寸寸成雪,自己眼尾绽开细密皱纹,正如白日那对“白头翁媪”。
“发什么愣?”那人凑过来。
温念之回神,慌忙拧干帕子擦脸。
她没瞧见萧锦羡眸色骤深,他正盯着镜中她褪去伪装的侧脸,不知在想些什么。
“低头。”萧锦羡抽走她手中的帕子。
温念之尚未反应,已经被他按坐在炕沿。
带着薄茧的指腹擦过她额角,残余的碳灰混着发丝,勾连成缕缕银线。
“白日里那声声夫君,叫得倒是深得我心。”他指尖卷起一缕青丝,“若真到了白头之年……”
温念之猛然起身,后脑撞上他的下巴,“大将军,眼下好生养身子。你若再经历一遭,我怕是再无勇气挺过第二次。”
两人跌作一团,她听见胸腔里轰鸣的心跳,不知是他的还是自己的。
回想起从琼州一路行至辽州,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撑过来的。
只是心底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,她一定会找到他,一定会……
萧锦羡支肘侧卧,乌发未束,铺散在粗布枕上。
这些天,他精神好了许多。
此时脸上的笑意渐深,他揽着怀里的人,像是怎么都抱不够,“念念这会儿投怀送抱,为夫可吃不消。”
“萧锦羡。”温念之鼓着嘴嗔道,“你又不正经了是不是?”
那人顾不得身上的疼痛,又将她揽紧了些,“若真能活到齿摇发落,定要叫你日日为我绾发。”
他在铜镜中看见的也是,日渐苍老的两人。
青山薄暮,炊烟袅袅。
这样的农家生活,也是他曾向往过的。
那时,他主动请缨伐宁,最是不舍身边人。他曾在西山跑马,见到了就是那样一幅温馨的画面。
可眼下再想起,好似上辈子的事情一般久远。
他想在这荒山上多住些许时日,他什么也不想管了,他就想和她看着时宁出生、长大,然后白头偕老。
可他知道,走到这一步,他再不能往后退去。
他在温念之的额头落下轻轻一吻。
她在他怀里,将他的乌发与自己的结成结,恍如握住了一把温暖的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