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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69章 画中仙

殿内瞬间寂静。

平乐公主降红裙裾如云一般铺展。

太后靠在柔软的锦垫上,微微眯起双眼,掠过那绣卷上密密麻麻的经文,轻轻点头。

“难为你有这份孝心。”

承庆太后素来不喜平乐的跋扈嚣张,但这份寿礼肉眼可见的用了心思,很难挑出什么毛病。

谢皇后瞥一眼,也笑道:“这针脚细密如发,走线顺畅自然,瞧不出半分瑕疵……平乐的绣工,真是精进了不少。”

平乐唇角微微上扬。

皇后娘娘话里的弦外之音,她自是听得出来。

“母后谬赞,皇祖母七十大庆,平乐不敢不用心,早早便着手准备,这一针一线,无不倾注着平乐对祖母的尊崇之意……只盼药王经庇佑祖母,岁岁安康,福寿绵延……”

她讲得头头是道。

太后心中欢喜,不悦地瞥一眼皇后。

“孝心可嘉!回头哀家便把它挂在寝殿,日日供奉朝拜,以祈子孙平安顺遂,福泽永继,才不会辜负平乐的一番心意。”

“多谢皇祖母厚爱。”

平乐又恭恭敬敬磕了个头,示意八个身着素净宫装的侍女,将《药王经绣卷捧到后殿去妥善安置……

然后才莲步轻移,仪态万千地入座,目光若有似无的扫过文嘉。

文嘉垂眸端坐,手指将帕子绞得很紧——那绣卷上的每一针每一线,带着她和母亲、冬序的心血,平乐也能睁着眼睛说瞎话。

薛绥坐在薛月沉身侧,将这一幕尽收眼底,仿佛在看一场拙劣的闹剧,嘴角的笑意几乎要掩饰不住。

薛月沉凑近,小声咬耳朵。

“文嘉绣了三月的药王经,倒成了她向太后邀宠的寿礼。平乐这般行径,也当真是肆无忌惮……”

这件事她知情,听上去很是愤愤。

但她不会当众拆穿平乐,毕竟禁足两次,犯下那等滔天大祸还能好端端站在这里的公主,是皇帝视如珍宝的人,没有人会轻易为自己找麻烦。

“皇祖母,文嘉也备了寿礼。”

文嘉的嗓音打破了大殿里的热闹。

众人都朝文嘉看过来。

这位公主,在皇室宗亲里,是最不显眼那一个,少有展露锋芒的时候。

只是她当日当街敲响登闻鼓,以及近来京中的流言,说她勾引陆驸马,导致平乐婚变和离,这才引来了关注。

“你也有心了,呈上来吧。”

承庆太后微微颔首,满脸笑意,说着客套的话,可是众人也看得出来,她对这个孙女的礼物,并没有太过上心。

文嘉盈盈起身。

她今日特意穿了一身藕荷色襦裙,发间只别着一根简单的菩提簪,倒比平日更显清贵。

她款款走到殿中,在两名侍女的协助下,小心翼翼展开了那一幅《仙娥献寿图……

满殿哗然。

只见那画中仙人慈眉善目,额间一点朱砂痣,眉眼间的神韵,竟与太后足有七八分相似……

文嘉柔声道:“此画名为仙娥献寿图,乃前朝画圣叶扶舟真迹,曾在蓬莱阁受三百年香火,孙女辗转求得,愿祖母如画中仙人,与天地同寿。”

太后身子微微前倾,浑浊的眼底迸出一抹亮光。

“可当真是画圣之作?”

文嘉恭敬地欠身,“孙女不敢欺瞒祖母。”

承庆太后巡视一眼殿中众人的目光,指着那画道:

“你们瞧瞧,瞧瞧……这画中仙人,可与哀家有几分神似?”

谢皇后从善如流,轻声笑道:“岂止是相似,这仙人分明就是太后真身了……”

承庆太后喜悦之情溢于言表,“哀家记得叶圣最擅画云雾,这蓬莱仙山的墨韵,与叶圣笔法如出一辙……”

谢皇后点头附和,接着又有几位命妇开口,说一些吉祥话。

“画圣仙去已有二百余年,竟能勾勒出太后娘娘真容,可见冥冥中自有天意……”

“当真是天赐祥瑞之兆。”

“太后慈悲为怀,德配天地,方能得此神画……”

承庆太后听得眉开眼笑。

“像,着实像……来人!”

她抬抬手,示意宫里的嬷嬷,把文嘉的座席安排到自己下首,亲昵地道:“乖孩子,过来坐下跟祖母好生说说,这画的来历,可有什么奇妙之处……”

方才平乐献上的药王经足够耗费心力,足够彰显孝道,却没有得到如此褒赏……

很显然,承庆太后更中意文嘉这份礼物。

仙缘、长寿,才是一个年迈的老太后最渴望的福泽。

什么金银珠宝绫罗绸缎都无法比拟。

谢皇后优雅地起身举杯,托住广袖笑道:“本宫也借献佛,敬太后一杯——愿我大梁福祚如画中仙山,千秋永固。”

众命妇纷纷起身,跟着举杯。

一片祥和声里,只听得平乐不悦的嗤笑。

“皇妹怕不是被人骗了吧?”她傲慢地扫一眼众人,姿态高傲地睥睨着那幅画,毫不留情地质疑。

“我虽不懂鉴画,却也知晓叶圣作画必钤‘扶舟散人’的私印——”

她猛地掀开画轴,用力一弹,“这印泥色泽看着就好似刚盖上去的,要糊弄人,也找一个高明些的法子呀……”

又微微抬眼,眼神中满是轻蔑,“文嘉妹妹好大的胆子,竟敢誊一幅赝品,来蒙骗祖母,你存的是什么心?”

她尖酸刻薄的声音没有让文嘉惊惶失措,倒是让承庆太后的脸色,瞬间阴沉下来。

刚得的祥瑞,长寿之兆被打破……

这跟咒她短命有何不同?

席间响起窃窃私语,几位宗室命妇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。

平乐微微扬起下巴,手指文嘉。

“祖母,文嘉为了邀宠,用这等下作之物,以假充真,置祖母的福寿安康于不顾,实在是大逆不道……”

文嘉面对她的咄咄,下意识的瑟缩一下。

那是长久以来被平乐欺压,生出的畏惧。但只有一瞬,她便挺直了脊背与平乐对视,在薛绥鼓励的目光里,朝承庆太后缓缓跪下。

“孙女敢以性命担保,此画为真。平乐皇姐无端生事,信口雌黄,还望祖母还孙女公道……”

她话说得重,掷地有声。

承庆太后的脸色好看了许多。